皮和叔
茅以升博士1896年诞生于江苏丹徒(即今镇江)。唐山交通大学在1896年以北洋铁路学堂名称创建于山海关,人校同庚,相得益彰。唐山交大为茅老的学术成就奠定了坚实基础,而茅老对唐山交大的枝繁叶茂则是鞠躬尽瘁、不遗余力。而今,茅老已是誉满中外的科技泰斗,唐山交大亦为闻名遐迩的“东方康乃尔”。
1916年5月茅以升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唐山交大前身,唐山工业专门学校土木科(本科四年制),随即考取清华大学官费留学美国,赴康乃尔大学进修硕士学位。在他之前,康乃尔大学对唐山工业专门学校的毕业证书不予承认,首先考了他的大学课程,成绩特优;继而参加研究生的入学考试,成绩又是特优,这才使碧眼教授们满座皆惊,顿时对这个年甫21岁的“唐山人”刮目相看。从此,这座世界第一流工业大学作出决定:凡是由唐山工业专门学校来的学生一律免试升入该校。茅以升为中华民族、为唐山交大在国外争得了堪以自豪的荣誉。他在康乃尔大学学习不到一年时间,即以优异成绩,取得该大学的硕士学位。
1921年北洋政府将北京的邮电铁路管理学校和上海、唐山的工业专门学校合并成为交通大学,由当时之交通总长叶恭绰兼任校长,唐山工校改名为交通大学唐山学校。这时茅以升已从美国获博士学位归国工作,叶氏聘请他担任唐山学校之副主任(主任为自1912年起在唐任教的罗忠忱教授,是茅的老师)。在当时的旧中国,象茅博士这样有真才实学的青年担负起培育莘莘学子的任务,斯人斯事有如凤毛麟角。近代国际驰名桥梁建筑大师、美籍华人林同炎博士曾说过:他个人的事业成就在国外,而他的学术基础则在中国,归功于他的前辈茅以升博士(林氏系唐山交大1931年毕业生)。林氏之言是对茅博士学术成就的实事求是的评价。1926年2月而立之年的茅博士第二次到唐山担任校长。因为北洋政府的人事干扰,任职不足三个月,愤而辞位。
为纪念我国抗战胜利四十周年,全国各地上演了《流亡大学》这部历史回顾影片。影片以竺可桢博士和他领导的浙江大学为生活原型,描述钱江大学在抗战时期,全校师生由正直的学者校长率领,在外敌、内奸之欺凌压轧下,颠沛流离、弦歌不绝的感人情景。茅以升博士和唐山交通大学在抗战时期内迁复校复课的艰苦历程,与《流亡大学》的情景极为相似。当时唐山交大的处境比起影片中的钱江大学来,更为艰难:钱江大学内迁之初,挂着大学的招牌,运去部分图书仪器,全体师生基本完整集结。而唐山交大内迁时除零散归队的师生外,其他一切都是零。她当时已经没有校名招牌了,但凭着几千名校友和二百名师生心中永存的“唐山交大”这块无形招牌产生的巨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,使唐山交大从废墟中再生。早在1935年,殷汝耕组成伪冀东自治政府,一夜之间,冀东22县全部易帜,唯独唐山交大的校墙内升挂原来的中国国旗。1937年7月芦沟桥一声炮响,敌伪即先于京津侵占唐山交大校园,留校师生仓惶离校,星散南逃(当任院长孙鸿哲留医北平,随后不久病逝)。1937年初冬,茅博士亲手设计建造的钱塘江大桥,完成拆迁疏运及军运任务后亦已炸断,他随当时的交通部内迁武汉。这时候唐山交大部分师生也各自流亡汇集到武汉、南昌等后方城市,校友们密取联系,共商复校大计。国民党教育部奉令要从铁道部接管交通大学,而铁道部又要归并到交通部,人事变动纷繁,争权夺位,自顾不暇,当然对区区二百名师生的学院之出路与存亡,漠不关心。校友们只得自动组织起来进行复校活动,茅博士义不容辞地领导了这一活动。是年12月,湘黔铁路工程局在湖南湘潭拨出两间公舍作为唐山交大教室,“国立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”的校名牌又堂堂皇皇地挂出来了;武汉、南昌、长沙等后方城市的大报纸上,刊登《茅以升招生启事》的新奇广告。老学生们从华北、中原、上海、江西等地纷纷归队,湘黔铁路局派出15名优秀工程师(其中包括校友10人)乘轨道手摇车,轮流到校兼课。可是教育部还不承认,拒拨经费。校友们纷纷捐款集资达1万2千元(当时可购25万斤大米)。这种“唐山交大人”的精神和毅力终于遏制了教育部的顽固阻力,自力更生的复院工作胜利完成,茅博士经教育部直接聘任(越过上海的交通大学本部)为交大唐院院长,这是他第三次主持唐山交大了。
在湘潭继而湘乡复院上课不到一年,茅博士率领全体师生又作第三次内迁。1938年11月中旬的“长沙大火”迫使临近前线的唐院往云贵高原转移。是年12月2日行经桂林时,敌机轰炸市区,80多名同学的全部行李及部分公物化为灰烬,其悲惨情景,难以言表。然而三百余名师生毫不气馁,他们沿着湘桂铁路路基和黔桂公路,攀越苗岭瑶乡向前进发。时值严冬腊月,雨雪交加,道路泥泞,饥寒交迫,经过三个多月的风餐露宿,跋涉1200公里,到达贵州平越县。在这个方圆仅4平方公里、约500户居民的小县城内孔庙的大门上,第三次挂起复院后的校名牌。由高厚城墙封闭起来的县城,地处崇山峻岭之腰,长年雰瘴笼罩,却有远离战火前线,敌机也不“光临”的优点。师生们暂时安定下来,重续弦歌。茅博士在这艰苦卓绝的环境中,从精神和物质两方面重新建设唐山交大。他每年驻校九、十个月主持校务。凭学校和他个人的声望,约聘知名学者、专家教授,离开渝昆筑等后方大城市到这僻乡山沟定居任教;利用寒暑假期,邀请各方学者教授及专业主管人员,到学校作短期学术讲座。他自己就亲自讲了四十年代的一些新课题,如《土壤力学》、《岩床钻探术——地球物理学之应用》等。
为抵制国民党党化教育之干扰,他坚持实行由院长、行政及教授代表组成的院务委员会制,以商议决定学院的重大事务;实行三长上讲坛制,即教务、训导、总务三长均开讲大事务;实行三长上讲坛制,即教务、训导、总务三长均开讲一至二门课程。教务及总务二长均系本院教授兼任,唯独训导一长,由陈立夫主持之教育部指派C.C骨干担任,这种不学无术、缺德少才的党棍能在这所“东方康乃尔”登上讲坛么?只好星期六下午到礼堂向一年级同学集体做“三民主义”和“总裁训示”的宣讲,同学们乐得借此闭目养神两小时。
唐山交大在湘潭复院不久,北平交大也从沦陷区撤出,奉令归并到唐院,成为唐院之铁道管理系。在独立的工程学院内设立铁道管理专业,在当时国内大学的系科序到上确是罕见,但茅博士却毫无世俗门户之见,极端关注它的发展。这个管理系四个年级共约160名学生,配备了管理专业及基础课程8名教授1名讲师及2名担任土木、机械课程的兼任教授,教学力量可谓相当雄厚。(重点教授每周讲课达12课时)铁道管理专业开讲微积分、最小二乘式、工程图画、铁道工程、机车构造等理工科课程,在四十年代的国内大学课程中,也是一种创新。茅博士对管理这一门科学,有其独到的富于哲理的真知灼见。在1935年5月2日北平交大校庆的集会上,茅博士对管理系全体同学演讲时说:“······每当我看到管理系四间教室门框上分别钉挂着‘管一’、‘管二’、‘管三’、‘管四’四块小木牌,我就思考,这不单纯是指点管理系四个年级上课的地方。从‘管一’到‘管四’表示学年的划分,表示学习内容的递增,但更重要的是说明管理科学应当由浅到深,由易到难地划分为四个步骤进行探讨。我认为‘管一’的涵义是管物,物件的变化在一定条件、一定时期内是相对稳定的,按其物理和化学性能数量进行管理,是比较容易管好的。‘管二’的涵义则是管事。事务的发展,因其内部因素运动和外部联系变化,经常呈现错综复杂的动态。管理好事务的难度比较大些。‘管三’的涵义应当是管人。人是社会进行中最活跃的一个因素,所谓事在人为。对人的教育、培养、使用、调配、甄选、典叙、激励等等人事管理工作,是一门难度极大的管理科学。‘管四’的涵义则是管自己。法古今完人,学中外圣贤,百世流芳,经得起千秋历史评说,难矣哉,难矣哉!修身慎己,从善摒恶,是我们毕生的任务,愿诸生与我共勉之……”(聆教已逾50年,原辞记忆模糊,大意如此)这一演讲的寄寓,在管理系全体师生中引起了极大的兴趣和广泛的称颂。
1942年4月茅博士辞唐院职,专门致力于桥梁工程设计。但仍一如既往关注扶植唐山交大之发展。1944年12月,敌犯黔南都匀,唐院又被迫西迁,复院7年惨淡经营的少量图书、仪器毁散殆尽。在这存亡关键时刻,茅博士会同赵祖康(1922年校友)等校友,将师生们妥善接运到重庆,并联系转移到四川壁山县丁家坳,在交通部技术人员训练所旧址作内迁后的第四次复课。
1949年1月唐山解放前夕,国民党教育部令唐院迁江西萍乡。大部分师生集中上海待命,何去何从,众口不一。当时在上海的茅博士会同赵祖康(时任上海特别市工务局长)、侯家源(1918年校友)、唐振绪(1935年校友)等商定,公举唐振绪主持唐院,留沪筹备复课。实际上则是团聚师生,迎接即将到来的上海解放。
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铁道部将交大京唐两院合并组建为中国交通大学(后更名北方交通大学),任命茅博士为校长。这是他第四次领导交通大学的工作了。1949年11月初,茅博士赴唐山视事,唐院师生倾校出迎,排满了自车站至学校的三里长街。
(作者原任柳州铁路局总工程师)